“漓魅，你確定葉海棠真的死了？”說話的是一個身著華貴紅衣的女人。她的肚臍上，還別著一顆火紅的寶石。

“聖女，屬下親眼所見，絕無虛假。”漓魅回答：“不止屬下，巢罡也看見了，我們第一時間向主人報告了。”

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站了出來，她神情激動，拽著裙子的手指捏得泛白，“這其中肯定有詐！海棠死了發喪，葉英沒有出來送葬，這可能嗎？聖女請三思！”

“血海棠說得，倒有幾分道理。這件喪事，信不得。說不定，是藏劍山莊的人想要迷惑我們的眼，故意設置的障眼法。”聖女漫不經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，嗯，很好看，閃著呢。

血海棠欣慰，行禮：“聖女聖明。”

漓魅和巢罡對視一眼，沒好氣地跟著附和：“聖女聖明。”

“我呢，對藏劍山莊也並不是那麽感興趣，再者江湖門派不是那麽好惹的，總之今天之後莫要再正面招惹藏劍山莊。我這人向來追求完美，在我手底下該死的人，能活到現在我已經是容忍到了極限。漓魅巢罡，你們就不要再管這件事了，轉告你們主人，也別去管這件事了。收拾葉海棠這件事，還是要交給嗜血的血海棠更合適。”

漓魅還想說什麽，被巢罡攔了下來，二人對視一眼，閉口不說。

這天葉婧衣趴在葉蒙的腿上，葉蒙給她說的故事她聽膩了，於是她用手拽了拽葉蒙的袖子，聲音柔柔的，特別可愛：“四哥，婧衣不想聽太平公主殿下的故事了，婧衣想和大嫂、五哥一起去玩。可是大嫂出門了，五哥也不在。我不開心了。”

說著說著小嘴都嘟起來了。葉蒙無法，只得把手上的本子合上，蹲在葉婧衣的床榻旁，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，“婧衣乖，婧衣身體不好，不要經常去外面玩。”

她撈起自己的衣袖，晶瑩的皮膚，通透的血脈裏流動著暗紅的血液。又看了看四哥的手，四哥的手跟她的不一樣。

從記事兒起她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。她每個月都要見盛爺爺，盛爺爺一定會用針給她治病，也隱約聽說她剛出生的時候就差點沒命，但仆人們沒有人敢跟她說，弟子們也都避而不談。說實話，她很不開心，大家都瞞著她，她非常不開心。

“為什麽只有婧衣不可以出去？”她的眼底寫滿天真，卻又成熟得讓人心疼。

葉蒙剛想說話，房門卻被敲響，是葉暉找他。拍了拍葉婧衣的頭，葉蒙最終還是沒能把關於她的真相告訴她。

這樣的日子，實在是太難過了。

而海棠一行，終於抵達了全家村。村頭大樹下，一個女人的身邊圍了幾十個從幾歲到十幾歲都有的小孩，正在手舞足蹈地說著些什麽，不時孩子們舉手歡呼，看起來好熱鬧！

“師姐！”

女人聽見了，故事也不講了，起身向海棠招手。孩子們也跟著上前，女人指著海棠大喊：“她就是我說的那個女俠！”

啥？

孩子們頓時一擁而上，拽著海棠的裙子開始七嘴八舌――

“聽說你一個人去藏劍山莊踢館還把人家都打得落花流水是不是真的？”

“女俠女俠聽說你在長安城劫富濟貧是真的嗎？”

“女俠你真的有一個很美又很有錢的丈夫嗎？”

“女俠我好崇拜你呀我以後也要像你一樣做大俠！”

海棠被這唧唧哇哇的聲音吵得腦仁疼，罪魁禍首終於含著笑來解圍。葉天霽和殷長漓順勢把人帶走，海棠終於松一口氣，“師姐！你又給我編排了什麽東西？”

胡若子裝無辜：“我哪有嘛，我就只是說了一下你把人藏劍山莊的弟子們搞趴下的豐功偉績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順帶把京城裏那幾個大盜幹的事都說是你幹的？”

“師姐，你什麽時候比我皮了？”海棠忍不住提醒，胡若子吐了吐舌，“我這不是沒辦法嘛，這裏面有一個是盲俠的孫子，我費了好大勁才把他給哄著，盲俠才沒趕我走，我這都為了你。”

盲俠是誰？

明顯看出來海棠的疑惑，胡若子笑笑，“盲俠，就是我們要找的人。去吧，我跟盲俠說過了，他正在那間屋裏等你。”

海棠頷首，“那我過去了。”

順著胡若子指的方向，海棠推開籬笆，屋門打開，有人在院子裏。

那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，佝僂著背，手裏拿著半個葫蘆瓢，正在把木桶裏的水往地裏潑。

海棠往前走了一步，老人直起身，背脊仍然有些彎，眼睛合著，似乎有傷疤。

海棠笑了笑，給老人抱拳道歉：“對不起呀，我師姐給你添了麻煩了。”

盲俠笑而不語。其實若不是胡若子，他大概是不願意面對海棠的。曾經是白家的仆人這件事，他本來打算帶到棺材裏絕不提起。只是自己的寶貝孫子……唉。是他欠胡若子的情，也是他對不起海棠。

“老人家，你是當年白家的管家，是嗎？”

老人頷首，“那是曾經的我。現在的我，叫‘盲俠’。”

“那時候把你丟在那種地方，我也是沒辦法。”盲俠坐在菜地裏的一塊大石頭上，海棠乖乖站在一邊等著他說。

“我逃出了那個女人的魔掌，可眼睛受了傷，根本就沒辦法帶著你逃命。我找了個鎮子，把你放在了路邊的一棵樹下，也許上天有恩賜，有人能把你撿回去好好養著。那時我自己也快要死了，沒想到遇到了我的妻，是她救了我……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虧欠主人，也虧欠大小姐，可我也貪生，我也不能丟棄我的家庭……”

那種情況下，能把她帶出去，已經算很好了吧。

海棠蹲在他的面前，眼神透著誠摯：“盲俠，我從未怪罪你。若不是你，我也許早就化作一盤白骨了，我應當謝謝你。只是那賊人對我使了招數，如今我須得找到他們，逼他們交出解藥，你可知他們是誰？”

盲俠頷首，蒼老的聲音又那麽有力：“紅衣教。我記得那是一個‘聖女’，名字叫顏芙蓉。當年祁安鎮血案，大概就是她帶領的人做的。她們當時打算入侵中原，首要的據點就打算建在金水和洛道。只是屠城引來了官兵，故而金水仍是安全的。”

盲俠起身，拍了拍褲腿的塵土，“大小姐――”

血。

飛濺的血。

在空中盛開，如同一朵朵美麗而駭人的血花。

一箭穿脖，終結了盲俠的一生。海棠甚至沒能反應過來，呆坐在原地，不知所措。

“海棠……我找你找得好苦啊。”

這聲音很熟悉，她聽過。

“你想見聖女？呵呵呵哈哈哈哈哈，你永遠，也別想見聖女，這個死老頭的全家，這整條村，也別想活！”

海棠站起。

“說吧，你想要什麽條件，我都答應你，你放過他們。”

“哦？這麽好說話？”那人的聲音不再飄渺，海棠猛然轉身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。她比海棠還要矮上半個頭的模樣，黑發紅紗，黑色的鼻鏈，以及蔓延全身的駭人的血紅色紋身。

這張臉……好像在哪見過。

那青綠色的，毫無生氣的，在揚州街頭，對葉英說謝謝。

“丫頭……的娘？”

女子笑了起來，“你還記得我娘。”

已經完全不能用“震驚”來形容海棠此刻的心情，她完全沒有想到當年的小丫頭如今竟然成了這副模樣。海棠下意識地後退一步，換來了女子輕蔑的笑，“大姐姐，假好人的游戲，就別再扮演了。”

“丫頭……”

“我不叫丫頭了。”

她揮一揮手，兩個紅衣女子頓時出現，她們手裏的刀瞬間出現在了海棠的脖子之上。

“我叫血海棠……是的，就是，殺了你的血海棠！帶她走！”

“慢著！”海棠突然反抗，兩把刀沒能控制好，頓時在她的脖頸上劃下一道痕跡，血液順著它流了出來。血海棠明顯緊張了，“你們兩個蠢貨！”

海棠抓住了她的心思，一把抓著其中一人的手，“你答應我放了全村，我就乖乖跟你走，否則我現在就死在這裏，看你怎麽辦！”

血海棠咋舌，咬著牙道：“行！琳娜，告訴姐妹們，事情有變，留這個村的人狗命。”

胡若子覺得不對勁。

天都快黑了可海棠還沒從盲俠家裏出來，她帶著盲俠的孫子在村頭玩了一天，小孩子都餓壞了。怎麽他們這麽多話說？

“我先回去看看。”

胡若子還沒往裏走兩步，卻忽然被一群拿著火把的人逼回了原位。盲俠的兒子把盲俠的孫子抱了回去，村民們拿著火把和鋤頭，臉色鐵青，“胡若子！你帶來的那個女人，殺了盲俠！”

時值夏末初秋。

葉英從海棠出發後不久就開始閉關，已經有將近三個月時間未曾出門一步。葉暉算著時間，不管是大哥還是大嫂，哪邊都沒有消息來，之前派葉珩去查探，說是見著了一個年輕的武林高手，是大嫂的朋友，說大嫂很好讓他放心，他就回來了。

葉暉覺得這人做事也太不靠譜，自己沒有親眼見著大嫂怎麽就說她好呢？

這天的天氣不太好，似是有臺風要來。葉暉讓人把門窗都關好，拿著食盒打算提前給大哥送點吃的――雖然明知他在閉關期間幾乎不會碰食物，但他還是擔心大哥，怕他出關的時候沒東西吃餓肚子。

“你是葉英？”

一把刀出現在他的脖子之上，葉暉來不及躲開。他沒有否認，“有何要事，為何刀劍相向？”

“我家主人讓我告訴你，你心愛的女人在我家主人的手裏！”

葉暉大驚，脫口而出：“大嫂她……”

“你不是葉英？”刀快要陷入他的脖頸中，“說，葉英在哪！”

一道驚雷落下。

虛無卻又熟悉的聲音隨之飄蕩在空中，語氣卻冷漠得連葉暉都不太敢認。

“不知閣下登門拜訪敝莊，何以不講禮數，動手傷及二弟。”

是問句，卻冷冽得毫無問句的意思。

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頓時被擊落在地，黑暗中的女人現形之時已是渾身浴血，手腳之上各有數把金劍，疼得那女人尖叫連連。她似乎呼喚什麽，可並沒有人理她。葉暉抽出隨身的配劍，那是大哥給他打的，如今正指著那女人，冷冷道：“你是誰？你家主人又是誰？你說大嫂在你家主人手裏，又有何憑據？”

女人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東西往空中一丟，頓時變幻出一陣刺眼的光芒，葉暉的眼被這刺眼的光激得根本睜不開，等回過神來女人已經消失了，出現在地上的，是一個香囊。葉暉拾起香囊，打開，裏頭放著一個小瓷瓶。

這是何物？難道是海棠的？

葉暉急急跑入內，劍冢房門已被打開，有一身影正站在門前，背對著葉暉。葉暉繞到那身影面前，夜色有些暗，屋裏也沒燈，沒有火光照出來，自然也看不清大哥的臉。

“哥，這是那女人留在地上之物。”

他接過，葉暉感到那手指的冰涼。不敢耽擱，葉暉詢問：“這是大嫂的東西麽？”

葉英攥得緊緊的，卻始終沒有說話。

又是一道驚雷落下，葉暉終於看清了葉英的臉。

一道腥紅的血跡，從他的嘴角旁，緩緩落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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